晚秋的一天，我坐车从县城出发。花了一个多小时，到达老家镇上。街上熙熙攘攘，乡音飘来飘去。突然碰到几个搞出租的侄子。他们纷纷表示要用车送我回去。可是我，今天有一种别样的期待，心早雀跃到那条幽静的小路上去了。
    我婉言谢绝了侄子们的好意，踩着铺满硅砂的康福大桥，过了四都河。河岸，办起了好几家规模较大的硅砂企业。尤其是福耀硅砂集团，年产值都飚上亿元了。看看这连片的厂房，瞅瞅这浑浊的河水，我心中既有惊喜，也有失望。还是离开这个机器轰鸣的热闹所在，去寻我心中的桃花源吧！于是，我往右边一拐，就走上了那条满是茅草的田间小路。踩在松软的窄窄的田埂上，枯黄的杂草厚厚地垫在鞋底，生怕凸起的惹事的小石子要恶作剧地硌痛我脚板似的。路坎上金黄的野菊花们，此刻不停地在我面前招摇，好像老早就认识我的样子。眼前的稻田空荡荡，只剩下两三寸高的禾蔸，整齐排列在空田里，像在等待什么。我向田中间走去，蹲下身子，抚摸矮矮的禾蔸，听他们发出欢快的“簌簌”回应声。他们曾举起过沉甸甸的稻穗，捧出了金灿灿的秋天！此时，他们的根还深埋在黑泥里，正准备腐烂，准备用自己的生命，给种子的下一个轮回提供更丰富的养料。禾蔸们正欣欣然抽出了嫩绿的芽苗，他们想，在腐烂之前，何不让牛崽子们饱餐一顿呢！
    告别了禾蔸，我慢慢走近一条小溪。这是一条田间小溪，就像一根弯弯的装订线，把两岸的田野装订成一本底蕴丰厚的书，供乡村和四季阅读。小溪两岸长满洋荆树和巴茅草，还有一些苍老的葛藤牵来绕去。小溪差不多被这些茂密的植物笼罩住了。听见叮叮咚咚的水声。我弯下腰，合起双掌去捧那亮晶晶的水！那从上游慢慢滤下来的水，那被洋荆树、巴茅草和葛藤千般呵护万般溺爱的水，从我指缝间漏下来时，清亮如一颗颗璀璨的珍珠。过溪的地方，稳稳摆着几块灰白石头，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被农人的光脚板踩来踩去，被风风雨雨磨来磨去，光溜溜的像一个个糯米糍粑。溪水从它们之间轻轻漾过去，细细的涟漪，像在给这几块石头轻轻挠痒痒。溪床里有大石头突兀而起，好像这个宁静世界的王。大石头旁边，有一群各式各样的小石头，或立，或躺，或斜靠，仿佛解甲归田悠闲生活的王的士兵。溪床则铺着细细的卵石和沙粒，一律被溪水洗得干干净净，不沾纤尘。在这些细小的石和沙上面，浮游着一群群葵花籽那么小的鱼苗，还有格外活泼的比鱼苗还细的虾。这些小鱼小虾，忽左忽右，忽东忽西，“皆若空游无所依”。阳光好奇地拨开茂密的枝叶，扒出一个小口，偷看这溪里鱼虾的幸福。鱼虾们见到亮亮的一朵阳光，就欢欣鼓舞地向着阳光跳跃起来。俗世有句话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里没有大鱼，小鱼小虾们尽情娱乐，共享太平盛世。
    在溪边呆了一段暖暖的时光，我便往前方小山坡走去。不多时，就有一片油茶林向我迎来。老家的油茶林！此时花事正盛，整个茶林就像一片白色的花海。茶果不是刚被摘回家么？你刚刚卸下累累果实，又赶着时间漫山遍野开花，赶着时间酝酿来年的事业了！看到茶花，小时候拿空心草管，到茶花蕊里吸蜜的情景，又一幕幕再现了。于是，我钻进茶林，掐了一根草芯衔在唇上，顺着懒懒山坡走到花海深处。嗨，找到一朵，洁白的花瓣圆满地盛开，金黄的花蕊部位，有一滴大露珠般的蜜汁闪着光亮。我轻轻把草芯伸进去，贪婪地吮吸，感受那蜜汁是怎样一丝丝慢慢流进嘴里，一丝丝甜到喉咙里。呵呵！老家的油茶林！几百年来轰轰烈烈地奉献，如今又用这浪漫的花蜜款待归来的游子！吮吸你的芳香和甜蜜，不禁又想起婴儿时吮吸母亲奶水的味道！
    满足地步出茶林，已到下午时分。又走上这条小路，我突然想起一个老同学。一年多没相聚了。于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提出到他家吃下午饭。老同学和我同上小学、初中、高中，几十年风吹雨打后，依然情如手足。我今天走的这条小路就是我们上学时常走的路。路上有老同学妈妈深情相送的目光，有为了一担米我挑一程他挑一程的互帮互助。那金黄的野菊花也许还记得我们坚定迈步的身影。老同学现在是一名教师，工资不高，为了赡养老母亲，盘儿上大学，还为了病中的妻子得到及时医治，他利用课余时间在家养猪。他是个拿命拼生活的汉子！学校工作一丝不苟，家庭责任咬牙承担！每次见到他，他都是满脸淌着汗水，有时光着古铜色的脊背，忙里忙外。关于老家的记忆，除了含辛茹苦的爹娘、奔波劳累的兄弟，还有这位像老家土地一样淳朴坚韧的老同学！我迈进他家门时，他一个劲儿说“惭愧，惭愧！”说没什么好菜可以准备。我笑说，要准备什么啊？栏里几十头肥猪，割几个猪耳朵也不舍得吗？哈哈！我放肆地开着玩笑，然后提起篮子，跟着他老婆在他房前屋后转了一圈，那些小南瓜、嫩茄子、青辣椒、娥眉豆便纷纷跳到我篮子里来了！不一会儿，几碗家常菜端上桌来，清香四溢。老同学捧出一个玻璃坛子，坛子里是用阿斑子浸泡的米酒，颜色深红，像极了老同学的情谊。

沿着这条在草丛里蜿蜒的小路，我走回了老家。吃着清爽的菜蔬，喝着醇香的米酒，日薄西山时，我的心和那山头的斜阳一起醉了！

（作者简介：刘克宇，1964年2月生，湖南省溆浦县人，本科学历，中学语文教师，县优秀班主任，“国培项目县”培训教师。爱好文学，有诗歌、散文、评论文章散见于各级报刊。2010年涉足古典诗词。县作家协会会员，县诗词楹联协会主席，省、市诗词楹联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