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若湘江南行，再向南，就到了另一洲处，曰“巴溪洲”。

据说，春天的巴溪洲，“美得让人心痛”。于是，我想象那一处水陆洲的春天，想象她草长莺飞，绿柳扶堤的景致一定是“带露含烟处处垂，绽黄摇绿嫩参差。长堤未见风飘絮，广陌初怜日映丝。”想象花红柳绿之间，还兼备新竹破土，芦苇含羞，菖蒲竞茂，白鹭过江，美人蕉映日犹媚，青草地承露更幽……但是，这终究是我想象中的巴溪洲的春天。

初见巴溪洲，已是秋风渐起，中秋过后的时令。我以为，错过春天，也许只是错过芳华的妩媚，若是错过秋天，那将是错过一生的成熟。幸好，在秋天，我来了。

驱车沿坪塘大道直行，左转督抚路，陡然豁然开朗，道旁树林阴翳，幽静自生。顺着巴溪洲指示牌徐行，一座拉索桥迎你在路的尽头。这是通往巴溪洲的必经之地，这座桥也是独为巴溪洲而修建。典雅而简约的设计，着实已成为巴溪洲一胜景。长桥横贯水域，单拱飞架两岸，拉索如琴弦根根，浮云流水抚琴而过。信步桥上，风光旖旎心间 ，北去鹰击长空，南行鱼翔浅底，巴溪洲犹如蒹葭碧人，伫立在水一方。

踏进巴溪洲，香气馥郁，浓得化不开。这是秋天给予的最美妙的馈赠：三秋桂子，十里飘香。在长沙，丹桂金桂几乎处处皆是，但还是处处留得人驻足徜徉，这就是清雅的魅力。巴溪洲的桂花似乎格外的繁茂，可以形容为花团锦簇了。桂花原本是“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的素净，在这里，俨然有“艳色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之态。我不便说哪种形象更好，只要留得“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之名，就可以入心入魂了。

行过桂花林，择一木栈道向江而行，有如忽入仙境之感。一大片一大片映着秋阳熠熠生辉的苜蓿草奢华地铺展在路旁和脚下，晚日含风的杨柳旁逸斜出林立道旁，无需攀折，无需牵扯，无需抚弄，如线如丝如绦的柳枝就在你周遭摇曳曼舞。此时此刻，用任何一种软语描绘都是吻合情境的，“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态浓谁为识，力弱自难持。”“风慢日迟迟，拖烟拂水时。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但，此时此刻，我更愿意说，即便它们风情万种，终究你是风景，它们不过为背景也。信步、伫立、凝望、回眸，无不情由境生。难怪乎，自古柳植灞桥，却在离人心。即便是北京后海那挺拔伟岸的柳，济南大明湖风骨如松的柳，成都杜甫草堂沉郁如杜诗的柳，它们都会让你勾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薄暮轻叹。

顺着木栈道往纵深行去，杨柳何时与你作别，你全然不知。不知又何妨，你已经误入蒹葭深处。绵延在巴溪洲水陆岸边的蒹葭，这才堪称为“蒹葭苍苍”。才过杨柳岸，又入蒹葭林。这是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也是设计者的用心良苦。其实，杨柳与蒹葭，自古以来都是文人骚客的“心痛”。有诗为证，“水暗蒹葭雾，月明杨柳风。”“蒹葭月冷时闻雁，杨柳风和日听莺。”“杨柳北归路，蒹葭南渡舟。去乡今已远，更上望京楼。”“蒹葭百战地，江海十年人。叹老堪衰柳，伤秋对白苹。”心痛的感觉，似乎离很多人已经遥远，因为当下流年，快捷的一切已经让你无暇品味还有一种况味叫“秋波渺渺兮，望眼欲穿”。
 

就这样走在秋天的蒹葭中，四面芦花绽放，耳畔江水拍岸。脚下踩着秋阳，想有多么诗意就有多么诗意；迎面拂过秋风，愿意有多少哀怨，就有多少哀怨。行在巴溪洲，它现时的素雅和宁静可以让你好好想一回关于“洲”的那些事。

“洲”，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洲，读zhōu，“氵”为形，“州”为声。水中的陆地，大陆及其附属岛屿的总称。正因为洲与水陆之间，隔而未隔，间而未间，可以给人无尽的思绪。于是温庭筠以花间派温婉精致的粉墨刻画了这样一位飘在风中翘首盼望的女子。“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频洲。”再长的思念也长不过悠悠流水。水可以不舍昼夜，日夜兼程。人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杨柳依依的风花雪月，怎敌得过光阴忽逝，容颜易老，为之断肠之雨雪。

也是一处“洲 ”，让崔颢登楼之后心情黯然萧索。他的名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目过鹦鹉洲，便是烟波荡荡的长江，更兼日暮斜阳，倦鸟栖枝，不禁让千里游子，顿生苍茫之感。

洲，造成的咫尺天涯的距离感，即便文豪之流也难逾越。瓜洲，实在是小而又小。那一夜，王安石夜泊瓜洲，仅仅盈盈一水间的那端便是家，灯火阑珊，围炉向火，其乐融融。然而，这一处瓜洲，生生地让大文豪辗转反侧长叹伤怀：“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想着关于“洲”的许多许多，也到了日落时分。从环洲的木栈道斜穿到大道，又是另外一番言笑晏晏的好景。人工湖，遍地兰，桑麻地，七里香。还有小桥流水人家，波光艳影佳丽。但我还是喜欢巴溪洲那一片陌陌的蒹葭和它被赋予的“心痛”。

湘江北去，橘子洲头，你可以感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贯长虹；湘江南行，巴溪洲里，你可以感怀“鸿雁云鱼水，惆怅此情难寄”的怅惋低吟。

湘江有洲曰“巴溪”，你来，自有一番滋味。

（岳麓区教育局教研室教研员 黄晓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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